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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为什么入伍？
如果在小时候，方正一定会说：“弃笔投戎，大丈夫当如是也！”但现在，一想到那片血染的土地，想到那片断壁残垣，想到那些层层叠叠的残破的尸体，他便再也无法说出那些大义凛然却空洞的话。方正闭上了眼睛，从心中对自己说：你已经不再天真了，你已经不年轻了。
“为什么入伍？那还用说嘞，俺老娘让我入的么，你瞅俺名字，建国建国，建国能不入伍么！再说了，入伍补贴多么，俺老娘能过好些么。”高建国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真是个老实的娃啊。”班长拍了拍高建国的背，乐了笑了，整个班都笑了，高建国害羞的脸都憋红了，挠了挠头，赶紧转移话题。
“方正，为啥入伍啊你？”
“为了不见鳏寡孤独废疾者。”方正说的很平静。
二
天空晦暗不明，厚重的乌云如怒涛般滚动起来，像一只遮蔽天空的巨大手掌压向地面，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战场上烟雾缭绕，弹片飞溅，鲜血泼洒，喊叫声、恸哭声、悲鸣声混杂在一起，谱成了一首绝望的歌曲。敌军一步一步地逼近，我方一步一步地后退，无数发子弹耗尽，无数具身躯倒下。在绝对的数量面前，一切挣扎似乎都是徒劳的。这支意志如钢的队伍必胜的信念终于出现了裂痕，从裂痕中，爬出了黑色的绝望。
高建国看着步步紧逼的敌军，低声骂了一句：“真是一群狗娘养的！一定要守住！”然后用力地甩了甩被枪震麻的手，继续射击。他就是这样的人，不知疲倦，无论什么时候都一直在坚持，一直在抗争，从来不会怀疑，更不会绝望。
但方正不是这样的人，他会疲倦，他会怀疑，更会绝望。方正放下了手中的枪，无神地看着自己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掌。
自己的手，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在入伍前，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一个少爷吧，也许是一个读书人。父亲经商家境殷实，虽不是富甲一方但生活无忧，凡事都有佣人伺候，自己什么都不用烦恼，不用担心吃穿用度，不用忧虑养家糊口......我在家里的亭子里读书，母亲坐在椅子上看着我。夏天的太阳热得狠，蝉在吱吱叫，我在摇头晃脑地读书，越来越困，越来越迷糊，逐渐我失去了意识。我被人摇醒，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看到了母亲的眼睛，然后她张开口，对我说：
“不许睡觉，今天要把这本书看完。”
我问：“为什么，读书有什么用？”
她说：……
她说什么来着？
方正忘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
方正记不清了。
“我走了，父亲母亲，等我回来。”父亲摸着自己的胡子，看着我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了吧；母亲依着父亲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我，对我招手告别。踏出家门的那刹那，我不忍地回头看向父母，他们仍然对我点头对我微笑，可是眼中似乎含着眼泪，我看不清楚，我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了。木门闭上了，那扇朱红的大门也闭上了。我站在大门前，感觉全世界都变成白色的，除了那扇朱红的、闭上的大门。我转身，离去，与那扇门渐行渐远，我终于离开了那个亭子，离开了母亲的目光，离开了那扇门。
我再也没有回去，也许我再也回不去。
晦暗的天空突然苍白了，一道闪电撕碎乌云，一滴雨落下来了，两滴雨落下来了，无数滴雨落下来了。下雨了。
方正抬起头，闭上眼，任凭雨水击打着自己的脸。
不知道是对高建国还是对自己说：“我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方正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清泪，与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
狂暴的雷电在惨白的天地间狂暴地舞动，隆隆作响的雷声压倒了枪声、哭声、喊声、嘶吼声，一切声音。
方正又看见了，那片血色的土地，那片断壁残垣，那些层层叠叠的残破的尸体，那扇已经半成灰烬的朱红色大门，1937年！
“真是恍如隔世啊。”
退退退，一直退，然后退无可退！
方正疲倦了，真的疲倦了。
大疲倦过后就是大疯狂。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全都去死吧。方正默默地想。
“全都去死吧！”方正大声怒吼！
方正一把抓起了枪，从掩体冲了出去！
高建国从来没想过，那个说话文绉绉，做事慢吞吞，总是一脸冷静清高的方正居然能那么疯狂，高建国被眼前疯狂的一幕吓到了。
雷电越是闪亮，天越是苍白，大地便越是黑暗。
方正站在山坡上，举起了枪。
火舌疯狂舞动，子弹毫无规则地迸射。高建国看到黑色的山头上，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上面，身影后是狂舞的闪电，身影前是红色的双眸与红色的发热的枪管，高建国的耳边，雷声与狂笑混合，“死吧死吧......”不停重复，几近呓语。雷鸣同枪声共歌，闪电与火舌齐舞。一切，都笼罩着一种邪恶与诡异之感。
方正疯了。
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呢？方正问自己。
家被毁灭的阴霾笼罩在方正的心田上，压得方正再也无法抬头，父母死于非命的悲恸被方正掩埋在心的最深处，在方正努力压制自己的情感的同时，那股悲恸也在慢慢发酵、膨胀。今日，在敌军压近时，在绝望弥漫时，那股悲恸终于挤破了心的束缚。于是，悲恸与阴霾接壤，负面情感将一颗伪装坚强的心彻底污染。
方正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已经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了。他现在已经完全放弃了思考，让自己的负面情感支配了自己的行动。
也许，他想要死吧。
一颗手榴弹穿越枪林弹雨，落在了方正前方，方正眼前一黑。
爆炸的声音在耳边轰然响起。
......
方正没有死，当他再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破烂粗糙的房顶。
“我记得我应该是被炸了。”方正看了看自己的右臂说道：“骨折了？居然没有死。”
“嗯，骨折了，能好，但是不能完全好，落下病根了。”医护人员回答。
“敌人呢？”
“我们的增援到了，现在还在胶着。”
一个隐含怒意的声音在旁边的床位响起，方正寻着声音望过去，看到班长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床的跟前，床上躺着一个包满绷带的人，血从绷带中渗透出来，红一块，白一块，看着很是凄惨。
班长站起来，径直走到方正前，居高临下，俯视着方正，问道：
“你还记着你昏前发生了什么吧？”
方正感觉班长似乎很愤怒，但是他又不知道班长因何愤怒，自己又没有死，只不过手骨折了而已。斟酌了一下，方正回答道：
“我从掩体后冲了出去，然后被炸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再睁开眼就到这里了。”
班长的眼角微微抽动。
“你真不记得你昏前发生了什么了？”班长有些急了，瞪大了眼睛，愤怒地吼道：“你怎么能不记得！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被炸了只是手骨折了！你就没想过你怎么能这么好好的躺在这里！你就没想过高建国在那里吗？！”
方正被班长的这一连串的质问搞懵了，自己能躺在这里不是好事吗，怎么班长还责问起自己了，等等，高建国呢？班长都在这里，他应该不至于继续留在战场上。方正细细想当时发生了什么。
当时我从掩体后冲出来了，那时候高建国应该还在我旁边，然后，一颗手榴弹扔了过来，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方正感觉一道雷劈在了自己的头顶。
他记起来了，自己是先眼前一黑，才听到爆炸声的，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只有高建国才能救他。
高建国在手榴弹扔过来的时候向我扑了过来，将我护住，所以我才先是眼前一黑，然后才听到了爆炸声，所以我才能安然得躺在这里。方正一下子明白了班长为何如此愤怒，他也为自己行为感到罪恶，如果不是他失去了理智，从掩体后面冲了出去，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方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了自己隔壁那个“绷带人”，问道：“高建国能活吗？”声音微颤。
“情况很不好，全身都被炸伤了，腿直接被炸烂了，血流了好多差点死了。”班长冷冷地说：“要不是离你们近的几个把你们拖了回来，你们就全交代在那了！他们几个也受了不小的伤。”
方正看了看无法动弹的高建国，不知道该说什么，叹了口气，看向了窗外。窗外阳光明媚。
“天晴了？有点刺眼。”方正自言自语，留下了泪。
作者：水资2101梁凯 水工2103陈豪 土木2004吴观坪
编发：朱晏
编辑：崔熠璇
终审：靳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