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地处渭北,那儿的大山养着一种挺名贵的石头,雕琢成器后光洁如玉、漆黑如墨,号称“墨玉”,唐时就名扬天下了。所以,渭北自古就有采石的行当,家乡也就养出了一代代的采石人。 ?BR>
渭北的采石人祖辈相承地生活在家门口的大山下,他们除了在自己贫瘠而极有限的土地上种出五谷杂粮外,其余的时间都是在山上雕琢墨玉石,用满手职业的老茧和流不尽的热汗养活着自己的家,极忙碌、极平静地过着业已成俗的生活。
早晨的太阳还没有在山顶上露红,采石人便已纳着凉风上山了。男人们用健壮的手臂和宽厚的肩膀架着祖传几代的独轮车,吱吱呀呀地推起了一天的生活。也有那勤快的女人会把拉绳搭在肩上,将健硕或纤细的腰身弯曲成一组生动的象形文字。中午,山上冒火的太阳会逼得男人们个个几乎剥得精光,红红绿绿的大裤头就横在腰间,紧绷的肌肤在飞溅的石沫中汗岑岑地泛着古铜色的光。流惯了热汗的男人们是耐不了寂寞的,如渭北的庄稼耐不了旷日持久的干旱一样,放肆的调侃成了他们的最好解脱。嫩柔的高雅在这里没有土壤,只要是山里山外生硬眼热的故事,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或说不清是好还是坏的,均会在他们的嘴里得到最淋漓地发挥,一概逃不脱用最土最粗的语言去夸张,甚至总要带上几个骂人的字眼,野性十足地痛快。可细听他们的话,却绝没有一句对不起良心的。他们之间是最真诚的,有时说到可怜处还会彼此流泪,谈到可恨处会一同骂娘,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却磊磊落落。
采石人是豪爽大度的一群,朋友之间有需要帮忙助兴的红事或白事不请就到,不论干上几天是没人会喊一句亏的,他们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过完红事则少不了专门吃上一桌,抡起主人送上的酒瓶一仰,便非得喝个吐天哇地,才肯头重脚轻、两步三摇才回家。而且只有此时才敢借着酒力将女人们紧闭的门扇撞个山响而不甘示弱,原汁原味地骂着叫门。
采石人从山上采回的是粗料,多数卖给了山外来的外乡客,有手艺的才会在家中作坊里赶制出各种各样的精细雕活。天气好时,有手艺的采石人会挪个小凳坐在院子中央,咪着一只眼睛,手持那些叮当作响的家什,极细心地琢弄着那些各式各样的石块,象母亲侍弄着自己心爱的婴儿一样。他们经年劳作的手上布满了极厚的老茧,而挂在嘴角的却永远是一种满足的笑。这是最职业的采石人,只有他们才会真正对石块如此陶醉。
采石人是相信命运的,万事总是一句话总结——老天安排的。他认定当自己的生命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时,冥冥上天就已为他们哗啦啦地落下数不尽的石头,注定他们得和石头过一辈子。于是,刚硬的采石人不充许儿女说一句作贱石头的话,他们自己更不会轻易为自己的职业滴一颗泪。但他们却总是粗嗓门地骂着、逼着孩子们念书甚至进城去学厨师,会把从城里“挣大钱”后生们夸得跟花一样。在冬季大雪封山时,采石人也会被迫站在西京城里那高高的脚手架上,但他们却总是忘不了对山外的民工屡屡得意地炫耀自己的石头山:石头梁,金玉堂,用不完,花不光,有了石头胜皇粮。似乎采石人个个都是渭北大山中的皇帝,每个人都有一山奇珍宝贝,可以放肆地一辈子享用。
这就是渭北的采石人!他们的确很土、很粗,如同这刚采出的石块一样丑陋, 但却棱角鲜明地活在生活中。
终审:migo